花跳

时间:2024-01-24 来源:福建长安网 作者:佚名

  □朱家麟

  花跳,是大弹涂鱼科里的阔少。大眼睛高突于头顶,像缀着两粒豆,憨憨地咧着张成一字的大嘴,在泥滩上靠两支胸鳍交替拨动,晃头摆尾扭行,下颌顺势左右扫食,吃相很滑稽。福州人早先称它江犬,又因为“登物捷若猴然,故名泥猴”(《闽中海错疏》),还有地方称泥鱼、海狗。

  闽南人一般称它花跳,龙海渔民叫它空锵——脑壳暴凸一对大眼,成天有事没事地跳耍,就是个二货啊!

  早年,退潮后,厦门港两岸袒露出广阔滩涂。能在滩涂上旁若无鱼地弹跳戏耍的主儿,只有花跳。它们腾身跳掷滩涂中,凭籍胸鳍和尾柄的力量,在滩涂、岩石上爬行跃跳,甚至攀到红树碧叶密密簇生的枝梢捕食昆虫。

  俗话说,“鱼儿离不开水”,但肺鱼能在无水环境用鳔呼吸,跳跳鱼还未修成这本事,它用腮边水口袋包含氧气,皮肤、口腔黏膜和尾巴皮肤的微血管也能呼吸,不过隔段时间,还是得到水里滚滚泥浆润润身。

  尽管如此,一条花跳,已经形象地诠释了动物从海洋到两栖历程中的一节华丽片段。

  花跳傲视群鱼的不止于此。西北太平洋鱼类时装比赛,花跳是当仁不让的冠军:通体蓝灰,只有腹部浅白,第一背鳍深蓝色,第二背鳍灰蓝色,腹鳍浅黄色,尾鳍灰黑色;头部、体侧和鳍翅上,星布着亮蓝斑点。

  它的第一背鳍颇高,5根鳍棘扯开了布满亮蓝斑点的弧形鳍翅,极为华丽。弧形鳍翅原来应该像部落酋长那样,作为头上插羽或者王冠,但为了时髦,被推到颈部,成了短斗篷。

  第二段背鳍是短弧鳍条,一直伸展,几乎和尾鳍相接,算是长燕尾服。尾鳍也很华丽,鳍条间同样是线状排列的亮蓝斑。

  最后,它的胸鳍、尾鳍均为尖圆形,也是时尚剪裁;而一对腹鳍特化成吸盘状上移,就成了花式领结啦。

  从春末到秋天,雄花跳用这样的装束跳摇摆舞。弯弓身子,尾巴一甩地,砰的一下越出逾尺。精彩的是腾跃侧翻——高过体长而不惧跌打损伤,如果在场淑女众多,跳跃就更频繁了。

  说白了,这是雄弹涂鱼通用的求偶表演。

  某位相亲者有意思了,会唰唰唰爬过来,同样展开华丽背鳍,睁眼仔细看他。

  如果相亲者犹豫,雄鱼蓝斑闪亮,反复钻入钻出洞穴,动作有些滑稽,意思是热切明白的:“请跟我来!请跟我来!”

  雌鱼来电了,尾随入洞,雄鱼迅疾用泥团堵上入口,在两人世界共度甜蜜时光。完事后,雌鱼就开溜,把后事甩给男方。此后,雄鱼必须保护黏着于产卵室壁上的上万个鱼卵,承担各种育婴家务。从择偶到护卵、育儿的处置方式看,花跳是女权优先的族群。

  潮间带的花跳,是赤手而渔的我们最经常捕获的鱼类。

  花跳渔法有八:一是像我外婆的泉州“埔阿姨”手挖法,一是掘法,一是灯照法,一是钓法,一是钩法,一是陷阱法,又一是纸蒙法,还有一种是整个港仅有我们两三个人懂得的独家战法。

  花跳在底质为烂泥的泥滩钻洞穴居,洞穴为双孔的Y字形,“前门”供进出,“后门”畅通水流、空气。竖孔道也有侧洞以栖身避敌,兼做婚房和产房。外婆她们常到多花跳孔穴的泥沼,以手掌为锄,沿正孔挖下,穷追不舍,甚至挖尺把深,把鱼逮住。

  掘法大致相同,用轻巧海锄头代替手,不怕穴深和蛎壳伤手。

  灯照法是春夏月黑夜,在它们活动地带像照泥鳅一样,用手电筒突然照射,鱼眼花了,就擒。

  钓法是旱钓。钓花跳的人持一根细软竹竿远远站定,抛出四岔刺钓钩在花跳眼前拉动,花跳或许也知道这是“阳谋”,但仍疑惑那明晃晃的钓钩是何新鲜事物,慢慢近前,猛然扑钩,上钓。

  荆铭兄说,他还见识过惠安师傅的功夫:手持六尺高钓竿,站定盯准,嗖地一声,飙出缀着铅块的八面钩,将花跳钩过来,稳、准、狠,神术也——这是勾法,有的地方称为荡钩。《舌尖上的中国》就展示了浙江善操此术者的功夫,与闽南稍异的是,施术者是把钩抛到鱼身附近,再拉扯过来。

  陷阱法比较阴险,专制的竹筒或者小竹篓,预先插入多花跳的泥沼,一线布去,然后回来巡视。花跳见人来,寻洞就钻,常常就钻入陷阱。

  奸巧的是纸蒙法。捉鱼人慢慢在滩涂上走过,花跳见到了寻洞钻入,他遂认着一个个鱼洞,贴上一张张巴掌大小的竹浆毛边纸或玉扣纸。一路过去,泥滩上撒了一片“纸钱”。洞穴里的花跳听着脚步声远去,爬出洞来,不料那竹纸蘸湿了愈发柔韧,蒙着鱼头,蒙头盖脸好像喜巾罩新娘。花跳好不容易挣破了露出头眼,纸张还卡着鱼鳍,于是胡乱打滚。捉鱼人折返过来,一条条捡入鱼篓。

  我们用的是简单的恐吓法。

  潮水漫涨的时候,尤其热天中午,在泥涂上觅食半天的花跳们,腾挪欢跃累了,到港路边迎潮:用胸鳍支身企望的,鼓鳍雀跃的,下水扑腾几下打个滚又上去做日光浴的……

  我们会先选一条久未行猎的港路,等潮水涨起来后,潜身水里,只露半个头,慢慢靠近花跳群集的地带,突然一团泥、一团泥砸到水边,激起一柱柱水花,然后哗哗哗鼓水上坪。

  花跳们吓呆了,醒悟过来,急急找个脚印、洞穴、泥沼隐下身子。弄潮儿逐个搜捕,有的匍匐在脚印里束手就擒,有的隐身浅泥汤,露出一个眼睛,转动着看你……

  福州连江渔谚说,“六月跳,狸猫都不嗅”,和九龙江口说刚繁殖了消瘦的凤尾鱼“六月刺、狗不嗅”异曲同工。在闽南花跳夏天还肥满啊,两地相距不过数百公里,相差偌大,真不明白。

  我捉过的花跳,最大者约有六七寸长,一两多重,现在查看资料,这就是花跳个头的上限了。

  这么大的花跳,舍不得用来煮酱油水。母亲选几条,加点黄酒、枸杞,或者就加姜片,隔水炖,孝敬奶奶。有一次花跳多,都不大,父亲说,就用泥鳅钻豆腐的办法做吧。效果几近,头一拔,骨头也跟着就出来了,鱼肉豆腐和汤的清香,都远胜泥鳅豆腐。

  闽南最钟爱花跳的,数晋江人。那里风俗,孩儿要学走路了,父母便炖最善腾跃的花跳炖姜片来滋补,道理如厦门人用顽猛的虎一般。

  郭柏苍《海错百一录》里,保留了百多年前福州的吃法:“先用汤煮,以净水去其鳍鬣垢腻。姜、豉、笋丝作汤。”“腹有黄子尤胜”,黄子,就是鱼春。

  无论哪种方法煮,海边人一例是不将它开膛破肚的,就爱它内脏的苦甘余味。

  责任编辑:林少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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