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簪
□林清秀
煎牛扒外焦里嫩,配了数根修长的白芦笋,夹一根,咬一口,脆爽甘甜、柔嫩无骨。上小学的小人儿问我,妈妈,你吃的是什么?我又夹起一根,咬一口,满嘴鲜,答,妈妈吃的是“白玉簪”!
“白玉簪”是我给白芦笋取的名,其实不止我,很多人都这样叫它,有时还叫它美人指或白富美。学生时代读《离骚》,第一次读到“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时,我就禁不住替屈原抱屈。那个早晨饮木兰花上的露滴,晚餐用菊花瓣充饥的浪漫诗人,他如果吃过白芦笋,定要把“白玉簪”列进午餐菜单吧!
每有朋友到东山岛度假,一旦问到要点什么吃物时,我总要毫不犹豫地推荐,得是白芦笋,须是白芦笋!正如到陕西要吃肉夹馍、到武汉要吃热干面、到上海要吃金花菜一样,到了东山,就要吃白芦笋。
东山岛种白芦笋始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此前,这座数百年来饱受风沙肆虐的海岛沿袭着传统的农作物种植,以花生、番薯和水稻为主。白芦笋初登海岛时,我家就为它腾出了两块地。父亲见多识广,他不擅农活,却成竹在胸。他对母亲说,岛上日照充足,海沙洁白质好,具备了种植白芦笋的先天条件,咱们种。
于是待我长到八九岁,母亲已是种植白芦笋的好手。
白芦笋对土壤有严格要求,沙质土最佳,它一年产春秋两季,春秋季便成了母亲最忙碌期待的季节。那时家中来源单一,父亲薪资微薄,年刚过完,母亲就默默地掐指头盼春收。春末雨水多,最怕半夜下雨。一旦雨水把沙土冲得七零八落,白芦笋就会破土而出,天亮时笋尖多已染了绿,因为白芦笋容易在光线里发生光合作用。等收齐了送到商贩处,价格不免大打折扣。因此母亲总要冒雨摸黑奔忙在笋地里,用沙土覆盖不安分的笋尖。“春雨贵如油”,在我家则不然,多年之后,我的脑海里还总浮现着那一幕,母亲一身潮湿、红着疲惫的双眼从地里回来,让我的心跟着湿了又湿。
在色香味俱全的中餐领域,白芦笋并非卓越的食材担当,却让人吃过难忘。削去表皮,笋根嫩如凝脂,稀可煮成粥,稠可炒成饭,素可凉拌,荤可炝肉,而不管哪一种做法,它都不改原味。还弹滑,咬一口,满嘴都是甘甜的汁水,越是咀嚼,越觉得细腻鲜嫩,不人。只是那时候,我们顶着一身露水采收的白芦笋,悉数用来换米粮,只有小贩挑拣剩下的次笋,母亲才会带回家,去皮,掰断,匀了鸡蛋炒。我们最爱母亲用它和巴浪鱼熬成汤。新上岸的巴浪鱼活蹦乱跳,洗净,切断,和剥了皮的芦笋段一道,熬成一锅汤,只需盐巴少许,蛤蜊二三,却滚出了满锅鲜。那一锅鲜,热气腾腾地抚慰了一家老少的胃囊,氤氲了我整个童年。
第一次到香港,路过一家老牌茶餐厅,招牌上当季主打的菜品就是白芦笋。那天我才知道,原来白芦笋是德法国民热爱的高贵食材,德国人为芦笋建了博物馆,德国西南部的巴登-符腾堡州还是著名的白芦笋之乡。那天站在香港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我给母亲打电话。母亲看多了港剧,一个劲儿地问我有没有到茶餐厅喝下午茶、吃点心,我却告诉她,我倒想进去点一份白芦笋做的菜肴,可惜昂贵的价格让我不敢轻举妄动。母亲嗔怪我信口胡诌,哪有人舟车劳顿到了香港,就点一份白芦笋吃!她怎能相信,这种她当年信手拈于手掌之间的菜蔬,在香港是弥足珍贵的宠儿,价格比她种植时高出了许多倍。难怪思想家歌德要说,享受白芦笋时,他感觉自己身如国王!
而我如此坚定不移地热爱一根“白玉簪”,不过是因为在那些无法重来的日子里,我和家人共有味滋味美、相亲相爱的“笋”记忆,如斧凿刀刻!
责任编辑:林少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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