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仲春记
◎彭鑫 仲春已至,我立于一棵大梨树下。 惊蛰已过几天了。我总觉得惊蛰是二十四节气里为数不多的豪放派,山东大汉。其他的节气,诸如雨水、小满和白露等等,自是婉约的江南少女。 这个大汉的鼓声一响,大地苏醒。树木打开心房与花苞,说出积蓄一冬的情话。 此时来桃花源看花,是个好时候。每个人都有两个自己,一个跟着时光老去,另一个却永远是少年模样;一个渐渐学会了推杯换盏、心口不一、追逐银子的光,另一个永远爱花,热泪滚烫,怀里有一座桃花源。 眼前的梨花,如一场丰年大雪。开得热烈,豪迈,光华四溢,荡气回肠。梨树真的是才子。梨花洁白,照亮了眼睛和心情,令人不可思议。能和这洁白媲美的,只有初恋的心。而梨树的枝条,极黝黑,极遒劲。花与干的对比,那么强烈,那么惊心动魄。 这个才子,文武双全,筋肉如铁,锦口绣心。树干是他的江湖之身,花朵是他的庙堂之心。他居于草莽,却一直仰望星斗。上马提刀破敌,下马提笔写出忧郁、透明的诗。他是可以的。 少年的我喜欢梨树的果,现在的我喜欢梨树的花。那时梨花开了,我没有美的感觉。我只是预先感觉到了梨子的甜中带着微酸。而今我痴迷梨花,我常痴想它慢点花落成果。是童年的我不懂审美,还是现在的我买椟还珠。或许从果到花,是从肉体升华到精神。年岁渐长,物欲如藤蔓爬满全身,我想来借花姿花色来清洁灵魂吗? 梨花开满枝头。一种莫名的忧伤开满我心头。梨树旁的小溪,泉水泠泠。我随着溪流,走向桃花。在桃花源看桃李,自然更有感觉。看山看水看花,最终看的都是心境。 桃花源是一个桃花的理想国。在我心里,桃花是佳人。她从远古一路走来,灼灼其华却带有脂粉气。直到东晋,《桃花源记》横空出世。她身上的脂粉气,才一洗而空。从此她素颜示人,但她依然不改国色,她是幽谷中的天人。桃花源里的桃花,多生在幽谷中、溪涧旁,生的真是地方。 走进陶公祠,我觉得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耳朵里唯有鸟鸣与心跳。陶渊明是一个安静到极致的男子,像秋潭里的日影一样。一直记得中学语文课本里他的图像,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睁开,却有着看透功名利禄的力量。他衣袂飘飘,洁净到无一粒红尘。他的步履极轻,但他惊动了田园。他无意名声,但他惊动了诗坛。 他是田园之美的发现者、大知音,他捕捉到了田园的令人惊艳的风神。自此,诗人们纷纷用温润如玉的汉字,在宣纸上构建诗意田园。国人又多了一个心灵栖息地。如果中国古典诗歌有二十四节气,那么陶渊明就是惊蛰。 春雷如巨鼓,惊醒大地。阳气也要开始扶摇直上了,蛰虫也动起来了。蝉、蜻蜓、蜉蝣、萤火虫,都将开启一个新的轮回。蛰者,潜龙勿用也。一些虫子给人间以光,一些虫子给人间以声,还有一些虫子给人间以禅。 一阵松涛,拂面而过。是春天在歇气吗?从江南水乡,跋山涉水,登上了神州大地的第二级阶梯,春天辛苦了,该歇下脚了。桃花源里,李白如冰雪,桃红如丹砂,松绿如翡翠……春天在桃源,肆意地挥霍色彩。 我打开矿泉水,对着阳光,一晃。半座山的春色,就收入瓶中。瓶水晃动的声音,轻如情人私语,又重如万钧雷霆。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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