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梨子熟了
清风不识果,无意荡君忧,浮云遮望眼,唯有清香留。
山梨子的香气倏忽绕满鼻息,我不由得又想起了妻子的舅妈。
2018年9月初,我和妻子听到舅妈得病了,是肺癌晚期,恐怕时日不多,舅妈68岁,好日子也刚刚开头,就要离去,舅妈的命咋这么苦。
我和妻子急忙赶到医院去看舅妈,舅妈的女儿告诉妻子不要说破,舅妈还不知道她自己得了肺癌,我和妻子连连点头走进病房,舅妈像一根风干多日的绿豆芽,蜷曲在床上。
“妈,你外甥女来看你来了”!舅妈的女儿喊着舅妈。
皱纹堆垒,形同枯槁的脸上一双眼睛缓慢的睁开,“孩子,你咋来了呢?工作那么忙!快过来,坐舅妈这,让舅妈好好看看”。舅妈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从床上弹坐起来。
舅妈前夫去世后改嫁给舅舅的,前后育有三儿一女,其中一个儿子夭折,舅妈尝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苦,可对妻子是特别的疼爱。
妻子一家几乎没有什么劳动力,种地或秋收时,舅妈肯定带着她两个儿子和舅舅像救世主一样到岳父家料理完一切活匆匆离去,不索取任何报酬,几十年成了惯例,直到舅妈去世。
“哎!我能有啥病,他们非逼着我住院,这日子刚刚见亮,又要往医院遭钱,舅妈祖辈几代都是农村人,皮实,吃点镇痛片就好了!”舅妈拉着妻子的手,把妻子拽坐到了身边,眼里闪着忽明忽弱的微光。
在农村,贫困人家没有住院的习惯,无论大病小病,只要吃几片镇痛片能顶着的,绝对不会去医院麻烦医生的。
“哎!舅妈今年老觉得浑身没劲!站不住了就坐着,坐累了我就趴着的在地里忙活了一春天,又在园子里给你们种了挺多的菜,本想着今年多给你们送点,没想到今年雨大,都浇死了,我这还想着补一些秋香菜啥的,到秋给你们腌点咸菜,这不,在地里种着种着就啥也不知道了,醒了一看还把我整医院来了,闺女,快给我找鞋,我得回家,收拾一下园地看看还有啥,给你姐拿点,再种点,街里啥都贵还不绿色,快点。”舅妈吆喝着她的女儿。
自从从我和妻子结婚后,每年舅妈都给我们送一些应季青菜,确实每吃一口,都感受到十足的春天味道。舅妈每次背菜来都全身汗透,头发丝和汗道道在脸上勾勒出美丽的五线谱。每次舅妈都把菜摆到门口就走,无论妻子怎么挽留舅妈就是不进屋,再强留,舅妈就发火,舅妈总说:“外甥女,俺们农村人满身这泥那土的,进屋还得脱鞋,不习惯着嘞,你们这一家家像鸽笼子似的,往屋里一坐心都紧吧,不进了,你屋去,快屋去吧!”然后,舅妈腋窝下夹着几个空袋子晃悠悠的往楼下走。
一把把捆绑整齐的萝卜菜,一个个紫色油亮的茄子,一根根翠绿欲滴的黄瓜像受阅的士兵规整的排列在门口,妻子每次望着舅妈的背影泪水不禁湿了眼眶。
“妈,你就躺一会儿吧,菜的事以后再说。”舅妈的女儿摁住急往床下缓慢移动的舅妈。
妻子起身跑到走廊里,脸面朝墙,双肩轻微的抖动着。
“别让舅妈看到,对她这病不好,走,进屋,扔点钱吧!”我轻拍着妻子的肩头,妻子急忙用双手划拉着脸。
我们再进屋时,舅妈又似枯黄的豆芽蜷缩在床上。
妻子硬塞到舅妈的女儿手里一点钱,让她给舅妈买点补品。
舅妈再次满脸紫红的从床上翘起身来,用胳膊支撑着床,比划妻子“这钱你要扔,舅妈就和你绝交,你孩子也大了,正用钱呢,日子过得也紧吧,舅妈现在啥也吃不进,快把钱拿回去!”
舅妈浑身颤栗,汗水从额头流下。
舅妈的女儿急忙把钱塞回妻子的手中。
“这就对喽!”舅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在舅妈的女儿的搀扶下再次恢复豆芽状。
妻子示意我们离开病房,让舅妈休息一下,我看泪水在妻子的眼眶里打转转,急忙朝门口走去。
“外甥姑爷儿啊,等舅妈出院了给你摘山梨子,山梨子熟了,咱家这些亲戚和全屯子的人就你和舅妈爱吃山梨子。”舅妈闭着眼睛微弱的说道。
“好,我等着,舅妈你一定来家啊,这次必须进家坐坐。”我安慰着舅妈。
“嗯,山梨子熟喽!”舅妈声音微弱
“妈,你咋还落泪了呢!”舅妈的女儿比划我们离开,她轻轻坐到床边,用手抚摸着舅妈的脸。
距离舅妈家耕地3里远有一片小树林,树林外围野生着几棵山梨子树,秋来山梨子熟了仅是黑黄而硬实有乒乓球般大小的小果子,和真正的梨子相差甚远,唯一是香味和梨子一样,放在车里或室内闻之绝对心旷神怡。
第一次到舅妈家,看着舅妈艰难的啃食着还吃得津津有味,舅妈看我眼馋就递给我一个山梨子,我撕咬下一块果肉,苦涩从舌尖迅速传遍周身,眉毛、眼睛、鼻子挤在了一起成了包子,舅妈看我的囧相,乐得泪花满面,笑声惊飞了一群鸭。
舅妈和我说:“吃山梨子的肉能让她时时想着过去,闻山梨子的味能让她更加珍惜现在的好日子。”我之不解,唯有每次恭维舅妈强咽下半个。
人生在世,福祸难料,仅隔几天,一场大病突然而至,我在外地的大医院连续住院6个月,做了9次手术,妻子全力以赴的在身边护理我。
一天夜里,舅妈给妻子打了电话,舅妈的声音微弱而断断续续,“孩子,听说你家那谁也住院了,舅妈给你留了500元钱,在我枕头底下放着了,回来到家来取,我呀还留了几个山梨子给那孩儿吃。我不在医院待了,在医院憋得上不来气,回家待几天就好了,过几天,舅妈坐火车去看你们。”
妻子挂断了电话,病房里只听见石英钟嘀嗒、嘀嗒……
第二天,我的第9次手术做完刚刚恢复意识,妻子告诉我,舅妈刚刚去世了,临走时不停的念叨说:“那500元钱和几个山梨子她送不来了,让我们出院到她闺女那去取。”妻子异常的平静。
我出院后,曾埋怨妻子:“舅妈去世了,你当时为什么不哭?”
妻子说:“她是紧咬着牙挺着不哭的,怕刺激到病床上的你,影响你康复,否则,舅妈给你留的山梨子吃不到了。”
舅妈去世后,全屯子的人上联名书,村长逐级请示审批,最后把舅妈的一捧骨灰永远的埋在了那几棵山梨子树下。
村长说,舅妈这个人一辈子总是把别人装在心里,装得满满的,心里没有地方装自个,对别人总是100个好,从不惦记自己,最后身体造垮了,好人寿短呐!得知他去世的消息后,全屯子的人呐都哭了!
月有阴晴圆缺,世有旦夕祸福。新冠肺炎疫情突然而至,我带着未完全康复的伤病,奔赴战场,和我的战友们用生命守护生命平安,用忠诚捍卫监所安全,坚决打赢疫情防控的人民战争,总体战、阻击战!战“疫”时,舅妈的声音时时萦绕在我的耳际--山梨子的果肉让我时时念着过去,山梨子的香味让我时时珍惜现在。
是啊!舅妈,您留的山梨子我吃了,吃到心坎里了。等战“疫”胜利了,当那秋风抚过你的坟头,山梨子挂满枝头时,山梨子熟了时,我一定站在山梨树旁再吃山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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