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晌午，陈涛（化名）和16岁的女儿陈月（化名）匆匆扒了几口午饭，便赶着出门了。转了两次地铁，到达上海市宝山区友谊路街道红帆港党群指导站，这对父女要来参加一项特殊的“课程”。什么样的课程需要父女共同参与？事情还要从女儿陈月犯的一次错误说起……

　　曾经的“乖乖女”怎么会辍学又伤人？

　　陈涛身体一直不太好，但他对陈月这个独女寄予厚望。从小到大，都是他接送女儿上下学。陈月也没有让他失望，到初二时，每次考试都稳居班级前五名。对这个中年男人来说，女儿一度是他的骄傲。但他没有注意到，女儿乖巧外表下隐藏着的真实想法。

　　矛盾在2018年下半年，陈月念初三时爆发。“她和隔壁班一个男生开始谈朋友。”陈涛极力反对，但当时正和他闹离婚的妻子却支持女儿恋爱。显然，女儿选择跟理解自己的妈妈一起生活。陈涛的脾气也上来了：“那我还管啥？”

　　陈涛和妻子离婚后，女儿判给了妈妈。但上高中没多久，陈月就辍学了。当时只有15岁的她，每天和新结交的朋友在外游荡玩耍，有时还夜不归宿。妈妈看不过去，母女俩大吵了一架，陈月甚至甩了妈妈两个耳光，离家出走。当陈涛得知此事时，陈月已经在外“浪”了许久，“那时我就知道，她早晚要出事。”

　　果然不出陈涛所料。一天晚上11时左右，陈月一行三女八男，找到一家不严查未成年人的酒吧。不料，其中一个女生的前男友也和一拨人在这家酒吧喝酒。两拨人越看越不对劲，从言语挑衅到互相辱骂，直至次日凌晨5时左右动起手来。陈月挥舞着一根棍子，把对方一人打伤。

　　如果她是成年人，很有可能被判处三年以上有期徒刑。事实上，与她同伙的成年人都被判了刑，只有不满16周岁的她被处以保护处分，其中一个条件是，她和她的监护人要一起到宝山区检察院指定的场所，接受亲职教育。

　　上什么课要家长和孩子一起参加？

　　亲职教育最早起源于德国，旨在教育家长如何成为合格称职的好家长。近年来，这一概念在我国未成年人司法保护体系中逐渐受到重视。“‘熊孩子’背后通常有个‘熊家长’，家庭保护不到位往往是未成年人涉罪或受侵害的重要原因，许多中国父母却完全没意识到，当好父母也是需要学习的。”陈月案的承办检察官、宝山区检察院未检组负责人孙丽娟说。

　　从2017年的家长课堂，到2018年邀请华东政法大学心理学专家进行心理团体辅导，再到2019年将涉罪未成年人亲职教育规范化，宝山区检察院的检察官们一直在致力做一件事：帮助家长们认识到为人父母的职责，学会与孩子沟通。2020年，宝山区检察院特意把课程安排在了暑假，借用街道的场地，还请来了华东政法大学心理学老师金蓓蓓作为授课老师。过去一年间，所有接受保护处分的涉罪未成年人和家长，都要一起来接受至少4个学时的亲职教育。

　　类似陈涛父女这样的情况，当天来上课的家长还有十来人。这些家长中，张某是专门从杭州赶来的。儿子小张出生后，被留在老家由爷爷奶奶照顾，张某自己外出打工。小张初中念完便辍学，一个人跑到上海打工，因为偷了宿舍工友的手机和鞋子而涉罪。

　　考虑到小张的父亲在杭州工作，孙丽娟本想将小张送到杭州接受亲职教育。没想到小张的态度异常坚决：“检察官，我不去父亲那里。我可以再找工作养活自己。”而张某也是一副暴脾气：“你不就是嫌我那里工作累吗？我下午就要回杭州，你爱走不走！”

　　孙丽娟急忙拦住了张某，一连向他抛出三个问题：“你知道你儿子找了什么工作吗？知道他住的地方是啥样吗？知道那里还缺啥生活用品吗？”张某沉默了。毫无疑问，他对于儿子的情况一无所知。孙丽娟趁热打铁，让他退掉回杭州的票，去儿子住的地方看看。两个多小时的家庭教育指导后，张某终于答应退掉下午回杭州的票。

　　孙丽娟感到很欣慰，她说：“很多家长不知道这种蛮横的沟通方式只会让孩子越来越反感，我们要教会他们和孩子‘好好说话’。”

　　他们能重新学会做好父母吗？

　　课堂上，金蓓蓓让家长们坐成一个圆环，孩子们坐在外围，每位家长要面对自己的孩子说出3个优点。

　　其中一位家长说着说着就哭了：“尽管他现在犯了错，但他很听父母的话，很尊重我们。”“切。”话音刚落，他的孩子便闷声说道：“看我干什么，我才不要听你说话。”

　　其实，长时间累积下的矛盾，很难通过几节课消除。检察官们也清楚，滴水穿石非一朝之功。在孙丽娟看来，能让亲子关系有一点点好转，阻止这些未成年人继续滑向犯罪的深渊，对亲职教育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只能交给这些受教育者自己，以及时间。

　　这个道理在陈涛父女身上得到了验证。

　　“接受亲职教育前，我一直想扮演个严父，她没考好会被我骂，和同学吵架了也会被骂。”陈涛说，骂的次数多了，陈月虽然在他面前依旧乖巧，但他说的话女儿开始当成了耳边风。久而久之，父女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几堂课之后，陈涛选择了适当改变一下自己的“沟通方式”。有时女儿很晚回家或者不愿和他讲自己的事，他也不再大声训斥，而是努力用看似不经意的聊天，试图了解她去了哪里，和谁一起，最近干了些什么。但是，陈月显然还是不大买账，除了附和几句之外，依然不怎么主动和他说话。

　　虽然父女关系回不到从前，但是让陈涛感到欣慰的是，女儿不再夜不归宿，还主动提出想继续上学，想洗掉身上的纹身。现在，她在一所职业学校上学，表现也还不错。

　　2019年至今，宝山区检察院开展亲职教育144件，家长满意率100%。对于未来的亲职教育，孙丽娟抱有更多期待。“新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赋予司法机关对失职监护人以训诫，责令其接受家庭教育指导的职权，这就意味着检察机关开展亲职教育的专业性和强制性将进一步增强。”孙丽娟介绍道。她相信，未来一定能携手社会各界，让更多家长学习如何更好地为人父母，让更多的孩子避免走弯路。